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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鲍家与天一阁范家的姻缘故事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只知道我当时的爷爷叫范盈泩,是天一阁范家的子孙。我自己的亲爷爷叫鲍忠安,早已经过世。至于其中的变化和亲爷爷的老家,我是以后才陆续知道的。
记得的已是1960年以后的事情了,我一直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房子是租房管处的,原来属于尼姑庵,旁边为湖西小学,门口有水井,地址在宁波湖西天一阁西南墙外的天一巷。现在该处已经划入天一阁博物馆的范围,改建成南园了。那水井的井圈也被拆除,盖上石板,成了南园门口的石板路。连天一阁的普通工作人员都不知道那底下还有水井。
我父亲叫鲍永康。他告诉我,我亲爷爷叫鲍忠安,奶奶叫蔡春姐,我奶奶是在我亲爷爷去世后,因生活所迫,才与我现在的爷爷成家的。
我从我母亲那里听到的故事就更多一些:
原来我父亲9岁(虚岁)的时候,我亲爷爷就去世了,那应该是1940年时候的事。那时我父亲最小,上头还有四个姐姐:鲍惠娣、鲍有娣、鲍根娣和鲍翠娣。我亲爷爷的老家在鄞县姜山鲍家〓(土旁加耷,音dā,读作搭,义为区处),奶奶的老家是姜山蔡郎桥。后来他们才搬到宁波城里西河街住,做长面作场生意(长面:一种挂面,宁波风俗中产妇坐月子时吃的甜面条;作场:即作坊)。我亲爷爷去世后,约过了十来年,长面生意的积蓄也花完了,这以后的日子若靠我小脚奶奶一个人是很难挨得下去的。大约在我父亲十八、九岁的时候(1952年前后),我奶奶又与我现在的爷爷成了一家人,这才住到天一阁范家里边。
我的爷爷文化程度不高。解放后,国家正式接管了天一阁。他在天一阁只是一个勤杂工,主要的工作就是看门,但每月是有固定工资的。他的侄子范鹿其(名若麒)文化好一些,据说当过贯桥小学校长,那时也只是负责参观人员的登记工作。
记得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些年头夏天宁波大旱,自来水都放不出来了。天一阁领导就会让我爷爷打开黑漆大门,附近的居民就会拎铅桶,挑水桶,纷纷攘攘地到天一池里取水,以解用水之急。说来也怪,外边旱得不行,那池子里的水却始终是满满的,似乎取之不尽。那时,我们小孩子就会趁机溜进去,跑到天一池旁边的假山上玩一会儿。那假山据我爷爷说有“九狮一象”的造型,修竹丛生,香樟参天,浓荫蔽空,煞是有趣儿。
我爷爷一直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待我们鲍家的一大家子很是不错。我四姑鲍翠娣曾认他做继拜阿爸。我母亲说,我父亲与她结婚时,主要是靠范盈泩的工资积蓄,乐队吹吹打打,场面很是热闹。我父母结婚后没有与我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天一阁里边,而是在外面寻房子住的。后来因天一阁属于文物保护单位,防火要求越来越严,我爷爷奶奶便搬出来与我父母住一起了,就是住在湖西天一巷(现改名天一街)尼姑庵的房子。
我爷爷奶奶日常里比较好善乐施。那时,天一阁西花园大门(现在已改建成悬挂“南国书城”大匾的天一阁正门了)外平房区里住着一个孤老太太。只要我们家做了好吃的,我爷爷就会盛上一碗,叫我赶紧趁热给老太太送去。隔三差五的,我爷爷就会打发我到老太太家里问问需要代买什么东西。我自己也经常帮老太太买酱油盐火柴什么的。
我爷爷的为人很是实在,也有些耳聋。我奶奶对爷爷比较厉害,一直管他叫“聋拔”(宁波方言意为聋子),他也不计较。实际上声音稍大一些,他就听得见。那时我奶奶一天到晚坐在屋里织“网针”(一种能包住妇女发髻有网眼的黑丝线织品),每隔一些时日便交由百货公司收购,换一些钱补贴家用。日常生活则全靠我爷爷劳作:用他的退休工资买菜,买日用品,洗菜,炒菜,做饭。平常的重活由我父亲负责。洗衣服的事就由我母亲做。平时,我爷爷也闲不住,门前种了棵葡萄,他就经常剪叶修枝。他还在葡萄棚下开辟出一垄菜地,经常在里边拾掇,浇一些粪水。青菜啊小葱什么的,总是郁郁葱葱的。什么葱菜啥的长得差不多了,他便收割下来,炒了让大家尝尝鲜,再栽上新的小苗。其他的时候,他就去义务打扫附近的小巷,看到路中有石块便捡到一边,有废纸就捡起来,有时还到天一阁围墙外的大花园帮花匠锄草剪枝。他曾指着天一阁围墙上白底黑字写的《天一巷卫生告示》对我说:“你爷爷我是居民会指定的卫生监督人。我自己就要自觉地为大家多做一些义务劳动。”
但家里的开销还是比较紧张。我爷爷便带着我去管自来水。我记得那还是上一世纪六十年代的事(那时每家没有自来水,所积雨水不够用就靠大街小巷路边的水龙头了),地点就在当时月湖旅馆(现宁波石浦大酒店)北面。我们向前来挑水的人收费,每担(两桶)几分钱,然后按水表走字给自来水公司交钱,自己赚个差价,但钱是不多的,一个月下来也就几元钱。这活可是不轻松,离家也不近。冬天时,水龙头绑了草绳还要结冰。我们每天早上要拎两个热水瓶去才能将冰浇化,让龙头出水。
我爷爷属马,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甲午战争时)生人,1976年夏天去世,享年82岁。当时我19岁,参与了他生命垂危时抢救护理事宜。他生前待我很好,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吃药用药老是哭闹,他就成天抱着我,哄我别哭别哭。我奶奶去世后,他甚为孤独,老是盼着我去,好一起掏老古(即聊天)。可惜的是,我当时不太在意,记住的不多。那时,我与父母住在另外的地方,读书上课一有空,便去看望他老人家,帮他干一些活。他总是不让我干,而是赶紧把已经做好了许多天鱼啊肉的熟菜端出来在饭锅里热一下叫我快吃。但他与天一阁范家的具体关系我还是到了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前身)工作后查阅有关文献才了解到的。
他原来是天一阁藏书楼创始人明代兵部右侍郎范钦的十二世孙。
近年来,宁波大学戴光中教授在《天一阁主——范钦传》中写道:“1946年(民国35年),范氏家族将天一阁藏书交给社会,成立‘天一阁管理委员会’。由范钦十二世孙范盈性和十三世孙范鹿其守阁。”[1]
天一阁骆兆平老师撰文说:“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后,守阁的有范钦十二世孙范盈性和十三世孙范鹿其。他们默默无闻地管理着遗存的原藏书一万三千余卷和《古今图书集成》八千二百余卷。”又说:“1949年6月9日宁波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部接管了范氏天一阁。从此,天一阁进入公藏时期,范盈性和范鹿其也成为公职人员。”[2]
常州作家陆涛声也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天一阁藏书依然有范钦的十二代孙范盈生及十三代孙范鹿其看守保管着。这在中国文献保管史上堪为一大奇迹。这种奇迹其奇不仅在于天一阁与其藏书保存至今,更是范钦藏书的精神能如此毫不动摇地在他的一代代子孙身上继承下来。”[3]
他们所说的“范钦十二世孙”就是我的爷爷范盈泩,但写成“范盈性”或“范盈生”都是弄错了。因为,“范盈泩”这个名字是我爷爷自己写给我看的。由于其中有个罕见字,所以我的印象很深。泩,音shēng,读作生,义为水深又广的样子。
其实,戴教授在《天一阁主——范钦传》一书第十八章中也已经提到:“1940年,宁波沦陷前夕,国民政府教育部下令拨款,在浙江图书馆和鄞县文献委员会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把天一阁全部藏书分装23只大木箱,用卡车运至浙南龙泉县福泽乡石达石村,租屋存藏。范氏家族推定范召南会同管理。书去楼空的天一阁,由十二世孙范盈泩看管。族里支付不起生活费,他靠种菜摆摊度日。后来,日寇果然登天一阁虎视,但见宝书楼荡然无物,只好空手而回。”可见,戴教授书里出现“范盈性”只是文字校对错误。由此也可知,我的爷爷也为守护天一阁藏书付出了自己的一份心血,也是范钦的“好儿孙”。
我亲爷爷的祖籍叫鲍家〓(土旁加耷)。据鲍贤昌老师查考,鲍家〓(土旁加耷)鲍家其先居今鄞州区钟公庙镇,俗称三桥鲍家。春秋时,齐大夫敬叔被齐王封于山东鲍地而以“鲍”为姓,即为鲍氏得姓始祖一世祖鲍敬叔。其子二,长子鲍叔牙与管子(管仲)一起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至西汉成帝时,十九世孙鲍宣为司隶,终为王莽所害。其子二,长讳永,次讳升。东汉光武帝时,鲍升任会稽(今绍兴)太守,遂世居其地。后裔晋朝鲍盖自会稽迁明州(即宁波)甬东。南宋绍兴年间,鲍孟辅由甬东复移徐盛岭,为徐盛岭鲍氏始迁祖。孟辅生二子,长讳仲英,子孙世守旧居,次讳仲芳,至其孙鲍学,字希颜,在元延祐乙卯岁(1315)分迁三桥。明代成化年间(1465-1487),鲍昭元自三桥鲍家再迁陈婆渡东面鲍家〓(土旁加耷)。其后世裔孙又分迁横溪、宁波城内等地。[4] 我爷爷鲍忠安就是其中之一。
我以后一定得抽时间去拜访一下鲍家〓(土旁加耷)。据说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创始人鲍咸恩、鲍咸昌和鲍咸亨三兄弟就出生在那里。鲍贤昌和鲍雄老师曾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创始人故乡——鲍家〓(土旁加耷)村》一文中这样写道:“走访鲍家〓(土旁加耷),时值新春二月,春回大地,阳光明媚,田野一片生机,蝴蝶翩翩,蜜蜂嗡嗡,鸟语花香,春意浓浓。村前屋后,孩童放学归,乘风放筝忙,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滔滔九曲江环绕村境,岸边桃红柳绿,一片妖娆。”“茶亭至桃江的公交车穿村而过,交通便捷,民风淳朴,村落掩映相望。”[5]其情其景,读来令人神往。
我奶奶携鲍家一大家子与我爷爷范盈泩成亲可算是鲍范两家的一段姻缘。现如今,烟云已渐渐地远去。或许是受天一阁环境的熏陶,1977年秋,我参加了“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次年1月进入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读书,1982年1月本科毕业后到北京图书馆从事古籍领域工作至今。我从小与我国现存最古老的私人藏书楼沾边,现又在我国最大的公藏图书馆从事古书工作,也可算是一种缘分。2006年11月,我撰写的《新时期公私藏书的使命与和谐发展》论文参加了宁波天一阁博物馆承办的中外藏书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6]该文又被收入中国社会科学院主编的《坚持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党政干部理论学习文选》第三卷。我真诚地希望,我们鲍氏宗亲能世世代代兴旺发达,我国的文化事业能持续发展,社会上下不断进步,永葆和谐!
注释:
[1] 戴光中撰《天一阁主——范钦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4月,第300页
[2] 骆兆平撰《天一阁藏书文化的历史轨迹和发展前景》,载于http://
www.tianyige.com.cn/en(20061125检索)
[3] 陆涛声撰《走近天一阁》,载于http://www.tao518.com/literature
/15.htm(20061125检索)
[4] 鲍贤昌撰《宁波鲍氏分派和各支迁地考述》,载于《鲍氏文苑》总第三期(2001年9月),第30-32页
[5] 鲍贤昌、鲍雄撰《上海商务印书馆创始人故乡——鲍家〓(土旁加耷)村》,载于《鲍氏文苑》总第七期(2005年10月),第96页
[6] 鲍国强撰《新时期公私藏书的使命与和谐发展》,载于宁波天一阁博物馆编《天一阁文丛》第四辑,宁波出版社2006年11月,第199-208页
(压题照片第一张为天一阁正门——西大门,第二张为天一阁大花园东墙外。)
4 comments
最近刚刚读了余秋雨的“风雨天一阁”,好几天都在想着这个藏书楼的奇迹,没想到博主和天一阁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真想亲眼看看这座神奇的藏书宝殿,让我有机会站在楼前,表达我对中华民族最了不起的藏书家范钦和为保存这些藏书付出千辛万苦的范氏家族的深深敬意!
感谢xiaoping先生对此短文感兴趣!
遗憾的是,我那时还小,且由于文革的关系(?),我对所谓的藏书文化懵懵懂懂,我爷爷那里的有关东东也是荡然无存。
一切有待于我们后人的努力了。
若有机会,真愿意陪xiaoping先生到天一阁一游。
据天一阁历史展览(在天一阁内)展出的范家谱系表记载,那位贯桥小学校长姓范,名若麒,字鹿其,实际上他是我后爷爷的侄子,但大家比较尊敬他,都称其表字,便叫范鹿其了。当然,您的理解也有道理,前人的名与字是有关系的,可以顺着分解,也可以倒过来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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