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

4月，在大洋彼岸的家乡，应该是细细春雨撩人，柔柔春风醉人，暖暖春光怡人，艳艳春花动人的时节；而我这儿，一连几天大雪纷飞，连五彩斑斓的复活节也染成了一片白色。眺望窗外，四周依然是白雪皑皑。春花春草都躲在厚厚的雪被子下；一棵棵树也还是银装素裹，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后院凉台上的积雪有七八寸深。凉台上有个给小鸟喝水洗澡的立式托盆，装满了松软的雪花，形同一个大大的圆形奶油蛋糕，很吊人的胃口。还有个小景值得一提，那是厚而松软的积雪堆积在凉台的栏杆上，中间一段积雪不堪重负，自然地滑向外侧，轻巧地搭落在栏杆外侧的小树丛上，形成了一条白飘带被随意地搭在栏杆上的景观，很有趣。

其实，伊利湖畔的4月也并不总是这么多雪的。记得去年妈妈来探亲时，这里的春花也曾开得喜人。去年4月初，我们还驱车前往美国首府华盛顿，去观赏一年一度的樱花节。那或白或粉，或淡或浓，如云如潮的樱花，盛开时来势迅猛，争媲斗妍, 极尽灿烂，瞬间创造了辉煌；凋零时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隔夜落英满地，一场风雨洗尽了铅华。华盛顿的樱花我是看过好几次了，不知为什么，每次都会动容动心。在我眼里，那一棵棵数不清的樱花树，好像是一本本读不完的人生教科书，又好像是一个个解不尽的人生谜团。我真得很高兴能陪同妈妈，去体验那些樱花用短暂生命焕发出的光彩，留给了无数世人永生难忘的印象。

爸爸，在去年3月的那封信中，我曾提到妈妈已平安抵达美国探亲。现在一年过去了，您一定很关心妈妈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吧。今天我要向爸爸报告的是：妈妈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探亲旅程，于去年12月30日，只身从美国洛杉矶启程飞往上海。途中，在美国三藩市机场换机，因语言障碍，小有曲折，有惊无险。抵达上海后，与专程到上海接机的大嫂会合，一起平安回到了家。这一路风尘，妈妈依然保持着她那胆大心细，敢问敢闯的风格。正像我在洛杉矶机场与妈妈分手时说得那样：我的妈妈这么能干，这一路旅程真的不在话下。

爸爸，在去年的那封信中，我还提到我们会陪妈妈去各地走走看看，顺便让妈妈了解这17年来女儿一家在美国，在这块被许多国人误认为铺满金子的土地上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今天我要向爸爸报告的是：从去年3月到12月，妈妈在美国与我们一起度过了近10个月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陪同她先后去了不少地方。早春，我们先回到了曾经居住过数年的巧克力城。在那里参观了别具一格的巧克力生产线；寻访了我们住过的公寓楼和买过的第一幢房子；拜访了我们昔日的好邻居，一个很可亲的白人老太太。接着，停留在那曾令我们女儿痴迷多年的港口城市巴尔铁摩。最后，赶上了观赏华盛顿迷人的樱花节。初夏，我们飞往沙漠孤城拉斯维加斯，从那里驱车前往亚利桑那州和犹他州。一路上，胡佛大坝的雄姿，大峡谷的壮观，布莱斯公园的神奇，锡安公园的清丽都令我们惊叹不已。还有，目睹了原始印第安部落的风貌，放眼了茫茫大漠一望无际的荒凉后，重返拉斯维加斯，对这个赌城的繁华更是印象深刻。仲秋，我们飞往东部，拜访了居住在普林斯顿的老朋友。倘佯在这座风景优美，历史悠久的名校校园里，品味那古老建筑和先进文化和谐结合的美，感觉真是很神奇。当轮船把我们带到自由女神像前，仰望着女神手中的火炬在蔚蓝的天空中燃烧，心头涌起的是对自由的神往。告别自由港后，我们乘上了从新泽西至纽约的火车。逗留纽约3天，虽然时间只允许我们匆匆浏览这座城市，我们还是见到了分别多年的同学和老乡。从第五大道醒目的橱窗里，时代广场目不暇接的广告牌上，联合国大楼展厅主题鲜明的演示，大都会博物馆无数精美的收藏；我们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机遇和挑战，风险和胆识，包容和理解是这座大都市独特的精彩。深秋，我们北上加拿大，饱览了美加两个大瀑布不同的气势和风采。看完了大瀑布，妈妈又在多伦多小住几天，除了拜访亲友，还参观了加国著名冰酒厂的葡萄园和生产基地。冬季，圣诞节期间，我们全家陪同妈妈飞往美国的西海岸城市洛杉矶，寻访了威名四振的电影城好莱坞。爸爸，在这一趟趟的旅程中，我多次想起您，想到如果您还健在，有机会跟我们一起经历这样的旅程该多好！您对历史和地理的浓厚兴趣，您在史地方面深厚的背景知识，一定会让我们的旅程更加有趣，更加难忘。

爸爸，虽然女儿不能实现这样的心愿，但值得欣慰的是，去年10个月来在伊利湖畔，妈妈与我们一起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真实地体验了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多角度地接触了北美的风土人情和人文景观；这真得让我很开心。曲指算来，从3月的复活节到12月的圣诞节，几乎涵盖了美国所有的节假日。我相信，复活节的彩蛋，母亲节的鲜花，后院金黄的迎春花和茂密的瓜果蔬菜，生日的蛋糕，双胞胎节的游行，秋日的南瓜和菊花，万圣节的鬼怪和糖果，感恩节的火鸡，圣诞树的彩灯，还有圣诞树下那一包包、一袋袋、大小不一、包装漂亮的礼品，一定都是妈妈印象深刻的。我还相信，妈妈一定不会忘记每天散步时，在这里人行道上遇到的一个个礼貌而友好的问候。我还相信，妈妈一定不会忘记在异国他乡，不经意间遇上的中国同胞，虽然是初次见面，那敞开心扉的长谈。这样的见面也许只有一次，但印象深刻的闲谈，会让人温馨快乐好几天。

爸爸，这里还有几件特别值得珍惜的事向您报告。一是，去年我们有机会在美国的家中为妈妈庆祝生日。记得1997年3月，我为妈妈的生日写过一首诗“献给妈妈的歌”。那首诗您很喜欢。您本来想用毛笔将诗抄在宣纸上，作为1998年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宣纸都准备好了，您却病重住进了医院。我回去后，您拿宣纸给我看，还说下次从医院回家，如果手不发抖就可以抄写了；不料，这竟成了您一个未了的心愿。好在我真的有机会像当年那首诗的题记里写得那样，在异国他乡，为妈妈的生日献上一束花，唱上一首歌，点燃一支生日的蜡烛。这不仅是实现我自己的心愿，也是对爸爸未了心愿的一个安慰吧！二是，去年8月28日，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妈妈在美国和我们一起参加了我们女儿的大学毕业典礼。您的外孙女还是那样聪慧而不听话，她以两年的时间成功地完成了4年的学业，获得了商学院学士学位。毕业后先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3个月后，又转到一家名牌时装公司上班。记得1996年的夏天，我出国后第一次回家探亲。那年女儿11岁，已经不那么情愿讲中文了。您看了很生气，对我说：“这是你们教育的失败。” 确实，这些年来，女儿已经不再和我们用中文交流了，但是，令人惊讶和欣慰的是，在和外婆一起相处的日子里，女儿仍然可以用中文和外婆交谈，谈论很多很多的话题。其实，这21年来，在女儿成长的路上，我常常会有自己是不是教育失败的困惑，尤其是在中西文化碰撞的时候，这种困惑更是让我迷惘沮丧。然而今天，我觉得自己有一点是不糊涂的，那就是：我在养育女儿的过程中，获得的比付出的更多。我付出的往往是有形的东西，而我获得的却往往是无形的珍宝。我常常提醒自己，女儿是有独立人格的社会的人，而不是也不应该是父母的附件或装饰品。给女儿最好的礼物就是爱。我们要给孩子一个自律的榜样，让她珍视自己，认识到自身的社会价值，在这个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过去我们很少有机会与自己的父辈讨论这样的问题，但愿以后会有机会与自己的晚辈平等交谈。三是，下个月您最疼爱的孙女将要举行婚礼了。想想20多年前这个小生命刚出生时的事，好像就在昨天，这一转眼，她要成家立业了。爸爸您一定特别高兴吧！

就要写完这封信了，望着窗外的雪景，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家，爸爸您的家乡。山西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此时是否也盖着白雪呢？对那个小山村，爸爸您是熟悉的，而我只回去过一次，早已印象模糊了。记住爸爸说起的在老家时的事，似乎都与雪与吃有些关系，比如下雪天吃冻豆腐，冻柿子，还可以围在炉边烤核桃这样让人馋嘴的事。

突然想到：如果能在一个雪天，和爸爸一起在老家的那个小屋里，围坐在炉边吃冻柿子，烤核桃该会多么快乐呀！

祝爸爸平安！

平儿
2007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