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哥,我想听你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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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谨以此文纪念我那怀才不遇、心梗早逝的堂兄学敏。

敏哥走了,走得意外而孤独,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个时辰走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他走了,留给了我一个遗憾,一个我从来不曾告诉过他的心愿:敏哥,我想有一天能仰望家乡的夜空听你忘我地吟诵。

听说父亲节的前夜,敏哥在忙碌一星期后身体略觉不适,服了些药去歇息;不料,第二天长女从异地挂电话回家祝贺父亲节,竟已是无人接听。待亲人前往探视,惊愕发现他已经走了,心梗而逝。按照现代人长寿的新年龄计算法,59岁还当壮年。


噩耗来得如此突兀,真真让人难以接受。我最后一次见敏哥是2010年暮春与母亲、哥哥们一起回老家探亲的时候。那是他经历了坎坷后复出不久,我见他跃跃欲试,大有为发展家乡的旅游事业好好干一场的劲头。记得那天,我们同坐在回老家的车上,敏哥还兴致勃勃吟诵了几句潜心描写家乡山水的华美文字,颇为自豪。那一刻,我心想着随后要向敏哥求一份复印件回来慢慢品味,谁知后来行程匆匆,失之交臂,没能如愿。回美国后,虽说几次想起此事略觉遗憾,但转念又想,自己还是坚信敏哥的才华,下次见面应该有希望在亲近家乡山山水水的同时,和敏哥一起细细品味他的美文;当然还要挑一个月眀星稀的夜晚,求他和我同坐在老家的夜空下,发一回少年狂,忘情地为我吟诵一次华美的赋,满足我很久以前生出的奇怪心愿。

说起我这心愿好像奇怪,其实也不奇怪。

敏哥是二叔的长子,虽然只大我一岁,可在我早年的记忆里却好像年长我很多,这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写了一手好字,爸爸不时在我面前夸他的缘故。记得,当年在山西老家的晚辈中,敏哥是最常给爸爸来信的。这些信字迹清秀疏朗,頗透些功力,行文流畅,用词华美,亦不乏豪情壮志,所以爸爸对敏哥的才华和上进心很是喜欢且寄予厚望,不仅每封来信都读得认真,还不时给我絮叨:瞧瞧你敏哥,字写得好,文笔也是好的。那时敏哥寄来的一张照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分头梳得整整齐齐;白衬衫扎在长裤里,左胸前衬衫口袋里插着两只钢笔,一对剑般挺拔的浓眉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宇间透出满满的自信。此后的很多年,敏哥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定格在那张照片上,定格在那满满的自信上。谁知1975年我第一次回老家见到真实的他,竟颠覆了这最初的印象。那一年,敏哥已经回乡务农了,也许正是情绪低落期吧,我见到他时不仅在脸上找不到我熟悉的自信,就是话也很少说,完全不是我期待见到的那个堂哥。两年后恢复高考,我上了大学读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后来听说敏哥也考进了学校,读的也是中文系。时过境迁,一南一北,我们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走着,再次见面已经是23年后,相聚在榕城。

1998年2月,因为爸爸病重住院,我从美国回到福州家中。我在家陪伴爸爸以及后来帮助料理爸爸丧事的那一段日子,可巧正是敏哥因为工作关系常驻在福建的日子,因此有机会再次颠覆1975年他留给我的印象。首先是外表变了,小分头和在白衬衣的青涩早已没了痕迹,人进中年略有些发福,在官场混了些年,衣着和举止上都有了些标记。其次是谈吐,不仅是爱说话,而且是能说;一张嘴,口若悬河,涛涛不绝。不光是爱说能说,而且擅长插科打诨、妙趣横生。记得有一次在饭桌上大家边吃边聊,有人提起港台流行曲,敏哥张嘴就来了一曲粤语版的邓丽君,让我目瞪口呆,初次见识了敏哥语言和音乐上的天赋。还有一次是在另一场合听敏哥讲自己学英语的故事,当他讲到老师教学生用汉语给英文注音帮助记忆时,当场演绎了汉语注音的效果,逗得一拨人笑得蹲到了地上,真真让我领略了敏哥的搞笑才能。还有一件小事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刻。头一天因为爸爸生日有家宴,我穿了一件款式颇为别致典雅的连衣裙,敏哥见了摇头说不喜欢;次日,我换了件镶有黄色衣襟,且配有五彩纽扣的黑色上衣,敏哥见了大加赞赏,连连对我说:今天这衣服好看,以后要多穿这件。这件小事不仅让我看到敏哥的直爽和真诚,也让我感受到堂哥对我这个妹妹的在意和关心,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温馨。

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听敏哥说起当年他初出茅庐迫于职场压力,过节前曾颤颤惊惊去给上司送小羊羔的经历。那形象的描绘,真真再现了当时他去送礼和别人相撞时的尴尬。特别是听他说起如何把小羊羔藏在棉大衣里不敢马上拿出来,又如何担心小羊羔会叫出声的无奈时,我笑得眼里噙满了泪水;同时,我也隐隐约约觉得敏哥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其实不太适合走仕途。

知道敏哥会做赋是在爷爷过世的时候。听说,在为爷爷守灵的夜晚,敏哥曾诗兴大发,文思泉涌,即兴做了一篇赋,在家乡的夜空下,在爷爷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园抑扬顿挫地悲歌长吟。那个场面我不曾亲眼看见,但却无数次地想像过;因此,才萌生出想听敏哥吟诵的心愿。2010年我回乡时有幸和同辈亲人一起给爷爷奶奶上坟扫墓,敏哥也在。蒙蒙细雨中,我好几次想问敏哥那篇赋的事,终因为人多没有问;以为日后会有更合适的场景和机会,谁知竟会成为一桩无法了结的心愿。

做为父亲,敏哥很为自己的两个女儿自豪。2010年那次见面,能感觉到敏哥每每提及爱女总是格外欣慰,那次家人聚会,他的长女因为远在异地我没能见到,他很细心赠我一张长女的照片。这照片一直在我的影集里保存着,每次翻开影集看见这张倩女小照,我就会想起敏哥的音容笑貌,想起那一天他送我照片的情景。

敏哥走后我听说:他心脏有问题已经好几年了,医生建议要做心脏搭桥手术,需要搭3个支架,他没有去做。

敏哥走后我听说:这些日子他不辞辛苦奔走在家乡的山山水水间,潜心撰文,想把家乡的好山好水介绍给更多的人。

敏哥走后我听说:亲人们已经把他送回家乡马炼,让他面对奇峰峻岭安歇在已故亲人们的身边,长眠在自幼熟悉的故土上。

敏哥走后,我不止一次想:敏哥走得如此意外而孤独,不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可有畏惧?可有遗憾?可有不舍和依恋?可有未了的心事来不及托付?可有想释怀的心情没有余力表达?

敏哥匆匆走了...对于我,除了回忆和欲哭无泪的悲哀,还有一个遗憾,一个永远没有可能实现的愿望。敏哥,我真的很想、很想听你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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